不能哭泣的年青人
夜深來電
夜深時分，電話響起，一個不曾來電的朋友來電，正常的我不會接聽，因為正是安靜心神的前入睡時候，但直覺告知我，要接這個來電。來電者坦誠表達想安排盡快約見，因為近日嚴重失眠，沒有胃口，心神不定，人好像快要崩潰一樣!
父親錯愛
翌日早上，接見了這位80後的年青人朋友，年青人給我的印象是正直及有衝勁，他反映近年加入了父親的公司裡工作，公司不是父親獨自擁有，而是與其他人一起合資的，他及父親負責一些公司核心的財政工作，理應一切正常。但近月父親感覺兒子「好像唔夠錢用」，其實兒子已成家立室及育有一個年幼子女，但出於父親愛子心切，有時候父親會給予年青人(兒子)一些公司財政上的優惠。起初年青人也不以為意，考慮父親只是疼愛自己兒子的情況下，沒有拒絕便接受了。但後來他察覺這樣或許會對公司或其他同事不公平，而感自責及把優惠歸還予公司。往後父親又故態復萌，年青人開始正式拒絕接受。
驚恐降臨
自此年青人感覺好像全公司的同事都覺得他及父親對公司串通、不誠實，而開始對年青人的態度轉變，由以前感覺年青人友善、公正、肯幫助人而轉變開始對他眼神不友善、否定、鄙視甚至遺棄的感覺。年青人自言十分在意他們這樣的看法，因為自加入公司之後，一直以來，他都表現得隨和、在工作上公正無私、樂於助人等正面形象，所以同事都接受他，但現在同事對他的態度轉變為冷漠、否定、鄙視甚至遺棄的感覺是令他絕對不能忍受。自此年青人開始十分敏感同事們對他及爸爸的看法，開始向身邊同事及公司管理層打聽是否有其他人對他及父親不滿意或甚至懷疑他們是否串通及做出對公司不誠實的事宜等等，左思右想，便開始鑽牛角尖，焦慮程度甚至懷疑有同事借故請他吃東西而會對他落毒…等等，他非常擔心自己的身體及工作，上班就如大石壓下來的感覺一樣，開始對現實的情況分不出真假，所以他希望到中心知道如何處理壓力、負面情緒、工作上的人事問題以及如何面對其他人不友善的目光。
驚恐症
經過初步評估，年青人的情況具有驚恐症(Panic Disorder)的癥象。根據《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中，驚恐症是A) 反覆的非預期性驚恐發作。驚恐發作是突然一股強烈的恐懼或強烈的不適，在幾分鐘之內達到高峰，並在這段時間內出現下列4個或更多症狀，可以從平靜狀態或焦慮狀態出現此突發的加劇:
- 心悸、心臟平平直跳或心跳加快 Yes
- 流汗 Yes
- 發抖或顫慄
- 呼吸短促或透不過氣的感覺 Yes
- 梗塞感
- 胸部疼痛或不適 Yes
- 嘔心或腹部不適
- 感覺頭暈、步伐不穩、頭昏或快要暈倒
- 冷顫或發熱的感覺
- 感覺異常 (麻木或刺痛的感覺)
- 失現實感或不真實的感覺 R 或失自我感、自己心智和身體脫離的感覺
- 害怕失去控制或「快要瘋了」
- 害怕即將死亡 Yes
B) 至少其中一次發作有下列其中1或2個症狀及為期一個月(或更長久)
- 持續關注或擔心驚恐再發作或發作的後果 (如失去控制R、心臟病發作、「快要瘋了」
- 出現與發作相關、明顯適應不良的行為 (如用來避免驚恐發作的行為，像是避免運動或避免不熟悉的情景
- 此困擾無法歸因於某物質 (例如濫用的藥物…) Yes
- 此困擾無法以其他精神疾患做更好的解釋 Yes
年青人具有部份以上的條件 (Yes 代表年青人具有的癥象)，不是說他已經診斷為驚恐症，而是具有相關的癥象，若不及時處理，是可以發展成為驚恐症的。所以介入由兩方面入手，先確認年青人負面情緒的同時，亦需要了解他的壓力源或焦慮的源頭，了解及處理當下的危險因子 (Risk Factors)及尋出保護因子(Protective Factors)。其實最牽動年青人的是要面對父親的情義(對自己的愛)及個人公正無私的底線。年青人的困惑:
- 如何面對及是否要拒絕父親的情誼
- 個人公正無私的底線:如何面對公司，因為公司另一主管對他有知遇之恩，不想令他失望(對上)以及自己一向大公無私的工作方針(對下)
- 面對第一次的誘惑，因沒有拒絕父親的情義而深感自責及內疚，自己想哭但又哭不出來，感覺身心分離，內心很辛苦，人快要失控了
反叛性格
經過討論，年青人終於覺悟當下的處理是需要面對錯誤，向公司另一主管剖白一切及道歉，才是正確處理的方法，因為這樣他才可以面對自己、太太及日後長大的女兒及教導她做人要誠實及「問心無愧」的道理，所以角色扮演在輔導室進行了。另外，年青人的負面情緒亦透過情緒治療釋放出來。年青人被要求第二日再到中心作跟進面談。第二日早晨，年青人來電表示自己的情緒低落，精神十分差，所以母親打算帶他去看精神科，經過在電話中與年青人及母親的交談，最後他們再到中心覆診。在輔導室，傳統愛子心切的母親向輔導員表示要求獲取轉介信，以方便她帶兒子去見精神科。輔導員明白母親的來意，但同時強調需先了解年青人的最新狀況。年青人表示事情發生了變化，他除了向公司另一主管剖白一切及道歉之外(這是在輔導室曾討論過，進展順利)，但他同時亦向父親剖白了自己向公司另一主管剖白及道歉一事，結果遭到父親責怪他「不相信他及破壞大事」而深感自己「對不起父親」而感內疚。輔導員終於明白年青人表示自己情緒低落的原因，是因為他做了一些並沒有在輔導室討論到的部署 – 向父親剖白了自己向公司另一主管剖白及道歉一事，是年青人自己突然作出的行動，引致事情泛起了新的變化及對他所造成的壓力，年青人當下才覺察原來是他反叛的性格(因)所導致現在的境況(果)。
母親的力量
為了協助年青人精神可以盡快恢復過來，輔導員先向年青人單獨進行了負面情緒釋放法及快速減壓練習，以釋放他對父親及有知遇之恩主管的內疚感及自我失控感，之後更利用他母親的臨在，幫助年青人脫離身心嚴重抽離的狀態 (因為他極度害怕痛苦而選擇 逃避抽離)，讓他可以感同身受地痛哭下來。這實在是不容易，輔導員要求母親用手打醒年青人，結果母親選擇了掌摑年青人的面部，年青人立時情感恢復、有點無名火起地望向母親，之後母親更用水杯的水淋醒年青人，含淚大聲喝罵年青人:「醒啦，阿仔，阿媽生你好辛苦呀! 唔好留低阿媽呀! 你要好番呀! 你一定要好番呀!…」最後輔導員要求母親與年青人互相擁抱，抱頭痛哭，就在這一幕，年青人開始感受到母親的心跳聲及體溫，重拾身體的感覺，開始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身心連繫及淚水終於流下來，他感覺整個人及心神好像回復過來。往後的跟進是年青人一定要暫時抽離工作，例如放假至少一星期，向太太說明一切及會在母親家暫住，飲用母親在有註冊的中葯店的所煲的安神湯水，盡量放鬆休息及慢慢恢復胃口及需有正常的睡眠，同意暫由母親照顧年青人。母親的工作是去照顧年青人，如煲湯水，告知丈夫有關兒子的精神狀況及兒子需要暫時放假…等等。
後兩日，年青人在whatapps向輔導員留言表示身體開始回復元氣，心神已穩定下來。當日回家後立即休息，飲用母親的湯水，有達到五至六個小時的熟睡，胃口慢慢恢復，之後去散步及與太太去看電影，看到電影中有父子情與義的情節時，自己有淚水流出來，終於感覺到自己的感受及存在。他表示父親曾來電向他說:「對不起兒子!」，叫兒子放心放假，這樣令年青人感到釋懷，爸爸終於覺悟了。
年青人要求再次覆診是希望與太太一起面談，這是他第二個女人，這個女人亦是他女兒的媽媽，亦即是第二個媽媽。這次面談要處理的，輕鬆很多了，因為年青人希望太太知道他的情況後，繼續支持他，另外亦期望可以強化他感同身受的能力，他希望可以代入太太的身份去明白及體會太太，因為他不想與太太保持現有的距離，而是他更能夠體會到太太的難處，可以與太太在思想上更加的親密，尤其是他過往經常去協助人的性格及行為，有時會冷落了太太及女兒的需要及照顧，所以這一次我們是讓他嘗試去探索及了解自己的深藏需要、強化他感同身受的能力及學習夫婦溝通相處之基本技巧。這是婚姻輔導的開始!年青人衷心感謝輔導員把「他的心帶回來」，其實更要多謝的，是他無私的母親及堅毅的太太! 為什麼母親是那麼偉大，因為在危急的時候，她(們)…總在你身邊! 母親節快樂!
資深臨床心理輔導員/治療師 潘玉儀姑娘